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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坤:一粒谷子

来源:    综合作者:     2024-06-29 16:16:54    浏览量:


李坤(四川宜宾)


  近来气温很高,三十多度也是常有的事。厚衣服大多都放进了衣柜,薄衣服成了我身上的常客。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长袖薄款蓝衬衫,是几年前在乡里“赶场”买的,花了我三十五块。

  我洗衣服前总要掏掏口袋,防止卫生纸之类的杂物和衣服混合着洗了。有时忘了掏口袋,洗完的衣服上就爬满了纸屑。用手拈是拈不下来的,要用晾衣架拍打好一会儿,然后使劲抖落才能处理得干净。

  这次掏蓝衬衫左胸前的口袋,透过小小的袋口,看到口袋里,静静的躺着一粒饱满的谷子。它和口袋内侧边角的线头紧紧缠绕在一起。我缓缓的解开它的束缚,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“捻”,把它从口袋里“解救”出来。它大约有八毫米长,外形饱满,身着金黄色的外壳。在这里,在这钢筋水泥铸成的森林里,怎么会出现一粒完整的带着壳的谷子?超市里倒是有许多脱了壳的稻米,但完整的带壳的谷子,却是见不到的。我左思右想,也想不出它的来历。噢!或许,或许和那件事有关。

  那时候我家已经进城好几年了,田地自然无人照顾。荒着可不行,得交罚款,于是家乡的田地都给了幺爹种。家乡的大多人都进城了,只有幺爹还在乡里,于是他要种的田越来越多。田多人少,他自然忙不过来,往常都是幺爹和他的好兄弟们一起“打谷子”,八九个人,哼哧哼哧一鼓作气就把田里的水稻割完了。他与这些好兄弟并无血缘关系,然而平日里互帮互助,谁家做了好菜,都叫着一起来吃。

  这次他的两个好兄弟又进了城,在城里忙着生计,劳作的人数自然不够,那时我刚好放暑假,于是就被叫回去帮着“打谷子”。

  我们这里每旬的“一、四、七”是赶场的日子。回乡那日,正好遇上“赶场”。我路过一家店铺,买了一件蓝衬衫,便往家走。到家已是下午,吃过晚饭,只等明日开始“打谷子”。

  “打谷子”在四川这里,是指整个收割水稻的过程,“谷”念二声,要拖长一点,“子”则要念的短促迅捷。我们把没有蜕壳的稻米叫“谷子”。至于“打”,是因为以前割完水稻以后,要把稻穗堆到场坝里,用“耙子”之类的工具,将稻粒从稻穗上打落下来,晒在场坝里。所以才叫“打谷子”。我们那里家家户户都有场坝,场坝就是家门前一块平坦的空地,一般会在上面覆盖一层水泥。场坝常常用于“打谷子”,晒谷、玉米等作物。

  “打谷子”之前,首先要明确分工,谁要在家里做饭,谁要在田里劳作,都要确定好。之后要准备工具,镰刀,衣服必不可少。衣服最好是长袖,不然锋利的稻叶的会划破小臂的皮肤,留下一道道细小的赤红的痕迹,这些痕迹会持续的灼烧皮肤,又痒又痛,就像被农村那种几厘米的大蚊子咬了,十分难受。来时在街上买的蓝衬衣,正是为了这准备的。

  万事俱备,就开始打谷子了。上午的稻田是静谧的,阳光洒落,不时有微风掠过。放眼望去,一片碧绿金黄,满满当当。望着这样繁盛的场景,谁人能不升起丰收的喜悦呢?拿到镰刀,幺爹教我秘诀:左手虎口张开,做半圆状,拢住稻杆,右手拿着镰刀,刀口斜着向内向下,眼疾手快的一拉,便能将一株水稻割掉。说完这些,幺爹就去割谷子了。

  我并不熟练,只能慢慢的弯下腰去,用左手合拢稻杆,右手镰刀向内向下蓄力一拉,才能割好一株水稻。有时劲儿没用对,还要再补一刀,才能把剩下的稻杆也割断。我的手掌不够大,每次只能握住一两把稻杆和稻穗。幺爹不是,他的手掌像新疆的囊,宽厚有力,每次割谷子都快得很,而且几秒之内,又能再割一把,等到他的手掌握不下时,才将满满当当的一大把稻杆和稻穗放到田坎上。有时,离田坎太远,他就会将田地残留的稻杆交叉成“X”型,将割好的稻杆和稻穗放上去,十分稳固。我也试着像他一样,然而稻桩却总是不听话,被稻杆和稻穗压的东倒西歪,没个正形。有时即使放好了,过一会儿也要倒下。大概是因为我割的每个稻桩,高度都不太一致的缘故吧。

  我割一会儿就要去田坎休息一会儿,幺爹则要能干的多,他很少休息,以至于每回我抬起头来,只能看见远远的前方,他不断起伏的背影。当然他也会累,累了,他就会去田坎边喝水,之后,又继续回去割水稻。喝水时间就是他的休息时间。

  就这样一直打了两天的谷子,第三天,或许是因为弯腰割稻的原因,我的腰椎在反复弯曲中,出了故障,起床时我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,直接坐起来。要斜着身子,用右臂撑着才能起来。手指也像冬日里冻僵了一样,难以屈伸。剩下只有两块田没割,幺爹的朋友们今天也不来了。只剩我和幺爹,还有他的儿子——我的表弟。表弟干了一会儿就不干了,我看表弟不干我也就停下来,懒惰是具有传染性的。我们的腰椎,就像机械的齿轮,生满了锈迹。每一次弯腰,我们都感觉到疼痛费力。幺爹叫了我们一声,我们没动,用沉默拒绝劳动。幺爹看我们这样,也没多说什么,只是自己默默的下田继续割水稻。我和表弟也不好回家,只能站在田坎上看着幺爹割水稻。他默默劳作的身影,仿佛是一场无声的审判。

  有人少做,有人就要多做。我和表弟少做,幺爹就要多做。幺爹割的水稻比我多得多,他腰椎的弯曲次数,手指屈伸次数也比我多得多。我无法想象,他的腰椎该是怎样的疼痛,他的手指是怎样的难以屈伸,然而他还在坚持。他像是原野里生长的疾风劲草,生生不息。看着他弯腰割水稻的背影,羞愧战胜了我的惰性。我又拿起镰刀,加入了割水稻的行列。表弟见我如此,也编起了裤腿。

  忙到下午,终于把所有水稻都割完了。割完以后,还要把割下的所有稻穗放到一处。为了能每次能多拿些稻穗,我张开双臂,尽力多抱一些稻穗。我想,这粒谷子正是这个时候,钻进我的衬衣口袋的吧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  这样劳累的经历,我不想再体验一次了。然而后来幺爹真的没再让我回来打过谷子,我以为是幺爹嫌我干活慢,还吃的多。结果今年过年回来一问,才晓得,老家的田已经流转给合作社,不再种水稻了。我心中藏有一丝窃喜,不用再像那次打谷子那么累了。然而窃喜之后却是一丝悲凉。我们祖祖辈辈都在是在这里靠种水稻为生,这水稻不知养育了多少代人了。如今,却不再种了,我再也吃不上家乡的米了。

  以前每逢我回老家,幺爹都会让我带几斤家乡的米,我嫌重不愿意带,他则是一脸愠色,嘴里嘟嚷着:“哎呀,这可是家乡的米!”那时我不懂他的意思,我觉得家乡的米吃起来,与超市买的米味道也差不多,没必要带。近来,倒是渐渐理解他了,只是我和他,都没有家乡的米吃了。

  越来越多的人进城了,然而这并不意味家乡会随之消亡。我们不会忘记家乡,每当我们踏上离乡的旅程,从某个方面来说,也是踏上了归乡的路径。城市安放我们的肉身,家乡安放我们的灵魂。回城的路上,我看到路边零零散散的分布着楼房。在家乡,只要是在城里挣了钱的人,都会回乡修楼房。不高,一般两三层,也有三四层的。风格多种多样,自己喜欢就好。即使人们在城里安了居,有了房、车,他们依然会在故乡修起属于自己的楼房。每栋楼房前都会有一条水泥路,不宽,够回家的车通过足矣。

  日落西垂,车后是漫天的晚霞和即将下山的太阳,然而下山只是暂时的,明天它又会重新升起。我坐在车里,依然穿着来时买的蓝衬衫,家乡的谷子静静的躺在口袋里,紧紧的贴着我的心脏。  

  【作者系宜宾学院文学与音乐艺术学部22级3班学生  省级双创示范基地宜宾学院书剑创意写作工坊成员】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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