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力(四川自贡)

      “天冷了，加一件厚毛衣吧。”早上起床，力嫂一边说一边打开衣橱。找来找去，拿出一件深蓝色毛衣说: “还是这一件最厚实，可惜不经常穿了。”这是一件纯手工编织的毛衣，手感粗糙，柔软暖和。为力哥量身打造，款式独一无二。这件古董级别的毛衣已经服役40多年了。没虫蛀，没破损，没褪色。虽然不怎么穿还是舍不得扔，因为毛衣里编织着一些故事。

       宁静的午后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。一位温婉的女人坐在椅子上，从身旁的篮子里取出一团柔软的毛线，轻轻用手指捋顺。那毛线犹如细腻的丝线，在她的指尖滑动。她拿起细长的织针，熟练地将毛线在针上绕了一个圈，开始了编织。她的手指灵活地舞动着，左手稳稳地握住织针，控制着毛线的松紧度，右手快速地将另一根织针穿过毛线的线圈，巧妙地把线圈从左手的织针上挑下来。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而自然，仿佛在演奏一首无声的乐曲。

       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毛衣渐渐有了雏形。她时而停下，仔细端详一番，思考着接下来的针法和图案；时而微微皱眉，调整着某个不够完美的地方。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，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手中的这件毛衣。一针又一针，一行又一行，那毛线在她的巧手下逐渐汇聚成温暖而美丽的织物。不知过了多久，一件精美的毛衣终于呈现在她的面前。她轻轻抚摸着毛衣，脸上露出满足而欣慰的笑容。那是她用心和爱编织出的温暖杰作。

       这样的生活场景过去随处可见，现在已经消失了。这个场景如果出现在王家大院，那位织毛衣的女人肯定是王家三嫂子。只有她才能如此优雅端庄、神清气定。王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以及家门老表，都是三嫂子“郭北”牌手工毛线制品受益者。有了三嫂子，不怕没毛衣。而织毛衣成了三嫂子的业余爱好，情感载体，交流媒介。 她把对亲朋好友的深情和对生活的热爱，一针一针编织成赏心悦目的图案和源源不断的温暖。编呀织呀，手指变形了。编呀织呀，颈椎脱位了。嘴里仍然哼唱着改了歌词的歌曲: 线儿长，针儿密，忍着疼痛织毛衣。

       三嫂子出生于诗书之家。母亲是全县最优雅的高中数学女教师。上课数字一串精彩讲述，下课香烟一支吞云吐雾，让人眼红眼黑羡慕嫉妒。三嫂子血液里流淌着母亲的优雅。可惜生不逢时，“黑五类子女”一巴掌将优雅粉碎成渣。“中国邓波儿”的母亲，想读书却进不了校门，想工作却没有岗位。只能打零工赚点血汗钱艰难度日。可不管生活多么艰难，三嫂子总能坦然面对 不亢不卑。弯下身子做事，挺起胸膛做人。不使性子，不耍脾气。兄妹相敬，妯娌相让。大家闺秀风范尚在，名门之后风韵犹存。

        三嫂子性情随和包容，但绝不人云亦云。在重大问题上有自己的真知灼见。

        四十多年前炎热的一天。 王家大院召开了一个重要会议。七大姑八大姨应邀出席。会议的议题是对力哥成为王家女婿进行资格审查。会场气氛热烈，畅所欲言。与会人员绝大多数投反对票。认为力哥和力嫂看上去似乎太不般配。一个是名人，一个是人名。一个是红颜，一个是汗颜。一个是仙姑，一个是凡夫。一个是鲜花一朵，一个是牛屎一坨。有人长叹: 唉！王老七这姑娘是不是跳芭蕾舞转圈转晕了？ 外交部的小伙看不上，司令员儿子不喜欢，拉琴的艺术家不动心，手巧的工程师看不惯。 这个姓张的，不过是在离城几十里的师范学校吃粉笔灰的穷秀才，究竟有什么稀罕？ 在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要关头，三嫂子挺身而出，力挽狂澜，投下了唯一的一张赞成票。挽救了力哥和力嫂快要流产的啼笑姻缘。

      力哥并不认识三嫂子。三嫂子究竟说了什么话，让犹豫不决的力嫂力排众议，做出了人生最重大的选择，冒天下之大不韪嫁给了力哥？ 三嫂并没有高谈阔论。一边织着毛衣，一边说出自己的看法。大意是，张力的父母都是中学教师， 对人真诚， 心地善良。舅舅与舅妈离婚，一对双胞胎没人养。他母亲毫不犹豫抱回家里，跟自己的子女一起长大。 张力学习成绩好，喜欢读书。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，让人放心。三嫂子的话，像毛线一样朴实，像毛衣一样的温暖。

       金子总会发光，雄鹰终会翱翔。有人说，力哥力嫂齐心协力，把差点倒塌的爱情小屋建造成了令人羡慕的厅堂。他们不知道，这个厅堂里有一件三嫂子织的毛衣闪烁着光芒。